吃灰
他蹲在三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，把卡在旮旯里的破瓷片抬出来。墙皮落得越勤，旮旯里灰长得越旺，隔上一周他就有机会把破瓷片抬出来舔一遍。
苦的，发涩，白灰粘在嗓子眼舌头末，他怵着眼拉长了舌头去咽，他吃了一辈子灰思寻着和吃辣也差不多，只是别人痛上瘾他苦上瘾罢了。
十二岁，他和一群男孩儿站在一起喊那个农村姑娘的外号，他当时愣是没想通，为啥？为啥那个被全班七十二个人吐口水的土姑娘，为啥那个平时只知道躲和哭的土姑娘冲上来把他摁在地上。
她劲是真大啊！他脸贴着地像条鱼一样拼命扎，那姑娘一屁股坐在他身上，他脊柱都要被坐断了。那些和他站一起男孩儿的全开始围着他笑，他听见那姑娘发话了，
“你求我，我就松开你。”
“我求你了，呸呸，别坐了，呸，我错了！”
别看了！别笑了！
他脸全埋在地里，每喷出来一个字就吃进去一口沙，灰。沙子塞在齿缝里，磨着舌头就向里滚，他死命吐就是在死命吃。
他这辈子第一次吃灰，是被人摁下去吃的，他知道异食癖，他知道异食癖还在网上直播，还有许多人爱看，还爱给钱。他不是异食癖，他不靠那个填肚子，他肚子里还装着昨晚的面条。灰是消耗品，他吃下去一点，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就少一点。
十八岁，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能舔的灰全舔了下去。他爹改了他的志愿把他扭送到了一个他从没考虑过的学校。
爹妈在客厅里看电视，接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报喜，
“对啦，我儿子去读的师范，哈哈哈”
他趴在地上去掏床底的灰吃。
第二天他就病了，和他填满灰的肚子一起送进了医院。他忘了是谁骂了他句神经病，他只是傻笑回去，眼睛里模模糊糊的。
从大学里出来浑浑噩噩了几年，他爹熬不住他啃老，撒手人寰。在爹的葬礼上哭完，他就买了辆三轮车上面放个煎饼炉，骑到中学学校门口卖起了煎饼。
舔完灰，他把破瓷片又卡回角落里，舔舔手指，皮肤上也不都是灰吗？
舔着舔着他的手指没了，他着了魔一路吃下去，手臂，肩膀，身子，腿。
他吃了一辈子灰，自己也变成了灰。
闹钟响了，他爬起来，他没变成灰消失，四点，该去市场买鸡蛋做饼了。
摸索着穿上鞋子站起来，他踩到了一个东西，一块破瓷片。